有一天我正在伏案写小说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女性朋友大白的电话:“张老师,在干吗呢?”

大白虽然才三十几岁,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也是一个自闭症老师。她入行比我早,总是喜欢给我介绍各种对象,我曾一度认为媒婆才应该是她的第一职业才对。

“在思考人生在想如何月入百万。”我哒哒哒的一边码字一边回答。

“我看你写小说都没你做自闭症老师赚的钱多。”我朋友总是喜欢这样调侃我,那一段时间我的小说还没有起色,稿费的确就那么一丢丢。

“我有一个月入百万的梦想。”我也喜欢跟她这样开玩笑。

之后她告诉我说:“呀!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我刚好开车经过你楼下,赶紧下来,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也有一个小小的梦想,你们可以一起谈谈人生呀。”

当时我还以为她又要给我介绍什么对象,出于对老朋友的尊重,一番整理以后下楼上了她的“贼船”。

结果上车以后她告诉我:“有一个自闭症孩子的妈妈打电话找我求助。他的儿子十九岁,是阿斯伯格综合征,从小到大一直没有朋友,小梦这个孩子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是想要交朋友。”

我从大白那里接过了小梦的相关资料仔细查阅,大概了解了小梦以前的概况。

当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下车的那一刻有些惊讶:“大白,这不是医院吗?”我的内心有了各种各样的不好的想法,难道小梦这个孩子他……

大白笑了笑说:“小梦的妈妈是一名一声,因为今天在值班没有办法离开医院,所以就跟我约了她午休的时间。”

我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大白打过电话以后,小梦的妈妈就穿着一身让我敬畏的白衣天使的衣服出来接我们。

她非常客气的跟我们打招呼,温柔的言行举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很有修养。

小梦的妈妈带我们进了一个屋子,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电脑前正玩着扫地雷游戏的小梦。他那一米九的身高以及奥尼尔的大块头身材着实有些吓到我了。像这样的巨人我上一次见到那是我在某影视剧组,那时带着几位残疾人做特型演员,见到了一个从背景横店过来的一位演员。

在进屋子以前小梦的妈妈就特意提醒我们不要让小梦知道我们是自闭症老师,因为小梦非常反感,他总会说自己没有病。

身为自闭症老师,我们这一群老师们也都会跟大家说自闭症儿童是一群特殊的儿童,聊天对话的时候不会出现“疾病”等类似的字眼,而在医学领域的话那肯定是要用词准确。若是我用“疾病”类似的字眼的时候绝对不是对自闭症患者的侮辱,而是从医学角度出发去阐释。因为我也确实遇到过很多自闭症患者的父母是非常敏感的,甚至我们都还没有开口,有些父母自己就会先强调自己的孩子没有病,只是比较特别而已。而我们都会理解对方的行为,我们跟对方沟通的时候也会小心翼翼,只会用“特殊的孩子”、“星星的孩子”等字眼。

“小梦,妈妈的两位朋友来找我玩,只顾着玩电脑不跟妈妈的朋友打招呼可是很没有礼貌的哦。”小梦的妈妈对自己的孩子依然还是柔声细语。

小梦这个时候才把目光从电脑上的扫地雷游戏转移到我们身上瞄了一眼,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大白的身上。我曾读过行为心理学分析的许多书籍,跟普通人想必会比较擅长通过对方细微的言行举止观察对方的心理。当时小梦的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们好。”小梦非常客气的跟我和大白问好,然后又继续玩他的扫地雷。

我和大白先后跟他打招呼,小梦只是“嗯”、“啊”、“哦”的回复我,但是对于大白就不一样了。小梦都是微笑着跟小白聊天,当然聊天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小梦所喜欢并且在行的领域,比如音乐、历史等等。大白都是带着非常认真的表情倾听着小梦的舞台演讲。相对于其他的自闭症患者来说,小梦的问题行为是比较少的,如果只是短暂的初次交流的话,大部分人只会认为小梦性格有些孤僻有些自我为中心,谈话说的全都是自己,大部分并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而整个过程中我几乎是插不上话的,因为小梦似乎不太愿意跟我聊天。

我们跟小梦经过短暂的聊天以后,也大概了解了情况,似乎跟之前资料上关于小梦的信息描述有些出入,我和大白都一致认为他的妈妈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事情。于是我们就跟小梦的妈妈暗示了一下,最后我们把小梦留在屋子里面,而我和大白则跟着小梦的妈妈到了另外一间休息室里面。

我们一开始并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先表达了我们对孩子母亲不容易的理解,这个绝对不是客套,而是发自肺腑。因为我见过那么多的自闭症孩子,全都是母亲在照顾,未曾见过父亲的出场。我所知道的众多案例当中,有一半的母亲是直接辞职在家全天二十四小时的陪着自闭症的孩子,这样的母亲是非常伟大的。当然,肯定也有父亲在照顾自闭的孩子的,不过可惜的是我身边的几十个案例当中并没有见过,在网上查到的案例倒是有一些,这样的父亲也是非常伟大的。

从跟小梦的妈妈不断深入的交流过程中,我们慢慢的了解了小梦从小到大的一些经历。

首先要介绍的是小梦的整个家庭,真的是一个特殊的家庭,世代学医,无论是小梦的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亦或者是小梦的妈妈还是他的爸爸,全都是医生。即使像这样的医学世家,在面对自闭症这种疾病面前,他们也全都是一片空白!这里不是说他们学识不够,身为医生而且还是医学世界竟然连自闭症都不知道。我想表达的重点是自闭症在中国远远没有得到普及,别说普通人了,就连许多医生对于自闭症都是一片空白的。

我曾在带另外一个中度自闭症儿童的时候就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带着孩子在学校做体检,我陪在身边,而负责做体检的几位医生则不让我陪着,这个孩子如果没有人陪的话,他在做体检的时候会因为适应不了嘈杂的环境而感到不知所措,甚至会出现许多问题行为。当我跟那几位医生解释的时候,那些医生无一例外都反问我:“自闭症是什么东西?”

自闭症在中国是在最近的三四年才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识,但这种普及依然还远远不够,把自闭症当成是抑郁症的不在少数。

小梦也正是因为人们对自闭症的认识不够所以才错过了最佳的干预黄金时间。从小的时候开始,小梦的父母就觉得他不合群,有时候会做一些莫名奇怪的事情,但是小梦的家人只是单纯的以为只是性格孤僻而已,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小梦上了初中,有一天他打破了同学的头以后,家人才正视这件事情,但那个时候他们认为是小梦心理方面的问题,于是就带着小梦去找了权威的心里医生,但是心理医生却对小梦无可奈何。因为小梦逻辑非常清晰,回答有理有据,甚至一度把好几位心理医生“怼”得哑口无言,小梦的家人也经常会被小梦突然地一句话“怼”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逻辑思维就是小梦的一项天赋,而且是普通人比不上的天赋,但是社交却是他最大的问题,他无法学会那些社交技能。

当小梦的爸妈带着小梦四处学找各方权威医生无果以后,终于在一个朋友的推荐之下,找到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私人咨询师。当那个咨询师给小梦做了全面的评估以后,赶紧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十分钟以后,他非常诚恳的告诉小梦的家人:“恐怕小梦的问题不是我这个心理咨询师的领域范围所能解决的,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一名自闭症老师,我推荐你们跟他约个时间带着孩子过去一趟。”

当听到“自闭症”这个名词的时候,小梦的全家人都是满脸的问号,自闭症是什么鬼?怎么都没听说话?但是那个心理咨询师也只是知道自闭症这个词,具体的他也没办法跟对方说清楚。

虽然带着许多疑问,但是为了孩子,小梦的家人当天下午就找了那一位自闭症老师。那位自闭症老师同时还带着其他几位同行,大家围着小梦转个不停,通过全方面的评估以后,终于确认小梦这是典型的阿斯伯格综合征。

“自闭症?那就治啊,我们家不差钱,赶紧治。”小梦的一家人这样说。

但是当那位自闭症老师告诉那一家人自闭症将伴随终身无法治愈只能改善的时候,他们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老师该不会是想趁机敲竹杠吧?”

而当那位老师将国际权威的各种医学文献展示给他们看的时候,他们彻底绝望了。身为医学世家,那些国际权威的医学文献资料怎么可能看不懂?

那些权威的医学文献对于一家人来说,无疑是一纸死刑宣判书。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家人都踏上了为小梦治疗的路。

治疗的过程却是十分艰辛的。小梦从一开始的配合到后面的逆反心理,自从他得知自己患有自闭症以后就开始逆反,他是绝对不喜欢别人说他患有自闭症的,并且会主动告诉家人:“我没病,只是你们认为我有病。”然后小梦与家人的一场好几年的战争就开始了。其实小梦非常聪明,拥有可怕的逻辑天赋,能够明白对方语言表达内容。他有着极强的自尊心,一家人虽然是医学世家,但也是第一次面对自闭症这种新领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从一开始就走了许许多多的弯路,这也导致了小梦后来出现了各种暴力倾向,从摔碗、掀桌子到那管制刀具剪断家里的各种电线,所有的干预都没有效果。

后面小梦因为自闭症导致的暴力倾向这种并发症无法控制,所以在权威专家的建议之下只能用药物治疗,经过一段的药物治疗以后,小梦的暴力倾向频率有所减少,但偶尔还是会有一些暴力行为。

小梦从一开始对家人的反感到后面渐渐开始会跟妈妈沟通,当他自己有想要摔东西的冲动的时候,开始会尝试克制自己的行为。而之所以开始有成效,我想是因为妈妈开始把自己的角色换成了“朋友”。

他从小就没有任何朋友,就连亲戚对小梦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因为自闭症导致的一些问题行为让身边同龄的朋友跟他保持距离,他就这样从小到大被同龄人孤立了。

小梦从小就一直梦想着自己有朋友,不要一群,哪怕只有一个朋友也好,这就是他小小的梦想。可是哪怕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梦想,至今也仍未实现。

即使是阿斯伯格综合征也会产生许多问题行为,这也是让许多同龄人不愿意跟他做朋友的原因。小梦就这样在被孤立中熬完了初中,而他的家人也都一直以为小梦只是被孤立了而已。直到小梦上大专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小梦告诉妈妈自己初中被许多同学霸凌欺负的回忆,小梦在这之前从不告诉家里自己在学校被其他同学欺负霸凌的事情,到了大专也一样。

直到那个时候,小梦的妈妈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在初中的时候会愤怒的打破同学的头,因为同学欺负他,但是当时所有的同学和老师一口咬定是小梦欺负别人。那天晚上,小梦的妈妈紧紧的搂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这几年在学校是怎么过来的。

后来小梦的妈妈给他找了离家只有十几公里的大专学校。原以为自己的儿子上大专以后情况会好一点,但是却越来越糟。小梦的妈妈开始发现自己的儿子不愿意去学校,甚至还经常往书包里塞打火机和管制刀具。警觉的妈妈赶紧问小梦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小梦没有说话。后来她偷偷的去学校找同学找老师多方打听,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所有同学孤立了,甚至还经常被一些同学嘲笑侮辱。他妈妈这才知道小梦往书包里塞管制刀具和打火机是为了保护自己。

从那件事以后,小梦经常会说我要找朋友,但是出于自尊心,他又非常拒绝家人给他介绍各种朋友,他总是会信誓旦旦的说“我能靠自己的能力交到朋友。”不过,一直到现在,小梦依然没有交到朋友。

当听完小梦的妈妈的话以后,我笑着说:“恐怕小梦要找的不仅仅只是朋友吧?”

小梦的妈妈有些害羞的笑了点了点头,然后承认:“刚开始确实只是想要找一个朋友而已,但是现在孩子长大了,到了青春期,荷尔蒙旺盛,他最近经常说自己也要找一个女朋友。”

她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说只是自己猜的而已,我也曾年轻过,也曾青春期过不是?

小梦的妈妈听到我的话以后笑了笑,然后告诉我说:“小梦缺乏社交技能,但看到喜欢的女孩子以后不懂得如何表达,有的时候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会跑过去用身体蹭女孩子,这也是我现在最头大的事情。”

这个的确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当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子跑过去用身体蹭女孩子,按照常识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肯定认为这人肯定是一个色狼无疑吧?那么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呢?第一,女孩子可能因为小梦一米九大块头的身材而害怕不敢声张;第二,女孩大叫色狼,大家纷纷拍视频上传维护正义,运气好的话,身边好几位男士出手把小梦按在地上然后报警。视频在网上发布以后引起众人声讨,之后警察通过一番调查公布小梦是一个自闭症患者,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这个时候你觉得大家会抱着理解的态度吗?我想百分之九十的人的态度都是:“WTF?还可以这么操作?犯了罪猥琐了女孩子,竟然一句我有病就可以了?”

我和大白听到小梦妈妈的担忧以后,也想着能够尽己所能帮到小梦,不过我们今天是以朋友的身份作为切入点的,所以先是跟小梦交朋友然后再慢慢的想办法,我们两个丝毫不敢透露自己是自闭症老师的事情,因为小梦非常的反感自闭症老师。

不过我从一开始就被小梦排出在外了,因为他只对女性感兴趣,当时我也只能一脸无奈,哎,虽然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啊。

大白以“朋友”的身份和小梦进行第二次交流的时候,当时他想从背包里面拿手机里面的照片跟小梦分享,结果却出现了以外,那一份记录着小梦各种信息的资料划了出来,小梦一眼就看到了。

“你们是自闭症老师?”小梦的笑脸渐渐冷了下去,当时我就知道这事儿恐怕完了,当时我是真的恨不得一手掐死大白,她在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都未曾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

当然,我这也是开玩笑话而已,大白帮助了不少自闭症儿童,她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人,就冲着她多次孜孜不见的给我手里塞各种对象这件事我就得说姐是个好人,虽然我是真的不喜欢别人给我介绍对象。我严重怀疑她在看到我这篇文章以后会“威胁”着让我请吃饭,然后又在我没有同意的情况下带了一位异性出现在我眼前。

后来我和大白跟小梦怎么样了呢?只能说没有结果,自从小梦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以后,就连加他的微信他都是拒绝的,不仅拒绝了我,也拒绝了大白。

后面我只能时不时的发微信了解小梦的妈妈关于小梦最近的情况,前几天得知小梦准备转学了,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的一所大专,因为他在原来的学校过得不开心,我猜小梦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妈妈。

下学期就要开始了,小梦的妈妈也一直非常的担心,所以我就告诉她赶紧找一下那所新学校的相关领导以及小梦的辅导员、班干部,把小梦的大概情况告诉他们,让相关的人知道跟小梦接触需要注意的东西,让他们有一个心理准备,并且尽可能的跟相关人普及自闭症的知识。因为小梦的情况是绝对瞒不了的,时间已久大家都会知道,如果没有事先给大家打个预防针的话,身边的老师和同学对小梦只能有更深的误会,而误会一旦产生是很难消除的,即使后面跟大家解释也于事无补。

不过很多父母是很难做到的,我所见到的父母,大部分就是能尽量跟被人隐瞒自己孩子的情况就会尽量隐瞒,有的是出于对孩子的保护目的,这个我表示尊重;有的是出于父母自己的自尊觉得没面子丢人,这个我表示嗤之以鼻。

至于要不要把孩子的情况告诉周围的人,这个要看具体情况,像小梦的情况我个人觉得是要告诉大家的,因为在之前的学校是隐瞒了小梦的情况,最后的结果是非常糟糕的。到了新学校我建议小梦的妈妈这么做,是因为这是一个尝试,提前让大家知道肯定是无法避免的让大家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小梦,但是小梦的那些问题行为导致在学校的一些冲突必然也会引起学校的注意,那个时候才解释自己得孩子因为特殊才会这么做恐怕会有很多人是不接受的。

至于这样做到底好还是不好,说实话我不知道。在国内,自闭症的孩子在这个年纪了还能上学是比较少的,大部分都是在初中的时候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就辍学了。

在特定的情况下,如果选择隐瞒的话,孩子在学校引起的了一些冲突,让许多人产生误会与不满,那个时候再解释自己的孩子有些特殊,这可能会让大家觉得你是那种情况“他还是个孩子,你跟孩子计较什么?”,试问有多少人会选择理解并原谅?如果从一开始不选择隐瞒,大家势必会带着有色眼镜,但有冲突的时候,大家或许会认为他就是特殊情况,或许有一些人就会选择尽量避免冲突,这也算是一种道德管制与约束。当一些人想要欺负这些特殊人群的时候,周围的人因为了解情况可能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那些不道德的行为,甚至有人会拍视频把那些作恶的人上传网络宣扬正义惩罚那些恶人。

无论你选不选择告诉大家,只要离开家门口进入社会,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自闭症孩子的问题行为并不会因为你选择隐瞒不告诉大家而消失,只要进入社会误会就会产生,偏见就会存在。在特定的环境之下,当选择公布孩子的特殊情况如果对孩子是利大于弊,那我建议这么做。如果因为这么做以后对孩子利大于弊却对父母弊大于利而考虑隐瞒,那我建议你滚。

小梦的情况我帮不上太多的忙,只能给对方一些自己的建议,并且帮她提前联系那边一些有爱心的学生社群,希望小梦在新的学校会会有遇到美好的事情。